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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场卷入数千万人的历史性事件中,会有无数人的悲欢离合,会有湖北电影制片厂常凯柳帆姐弟家庭的人间惨剧,也会有志愿者汪勇这样的英雄行为。记者、作家和其他观察者,会描述一个个个体的命运,有的人的遭遇让我们潸然泪下,另外一些人的事迹让我们热血沸腾。他们所写的内容,都是武汉这次历史事件的一个侧面。
 
这几天,作家方方的武汉日记引发了一些争议。我觉得她写的没啥问题,写出了武汉封城的一个侧面。同样,另一篇描写方舱医院生活的文章我觉得写的更好,因为更真实更符合我的价值观。作家和记者根据自己的想法,描写大潮中的一个个个体。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对。
 
作家描写个案,记者采访个案。前几天记者报道在抗疫过程中,基层执法出现了一些粗暴和过度执法的现象。这个也很合理。有些文章可能不合我的口味,但无可非议。
 
真正的错误是什么,是用个案去上纲上线,用个案去代表总体。
 
有一个瓶子,里面有1000个球,有黑球有白球。你找出一个黑球,然后用各种方法去描写这个球多么多么黑。也无法证明瓶子里大部分是黑球。你刻意挑出10个黑球,然后描写这10个球多么多么黑,同样,无法证明瓶子里大部分是黑球。
 
怎么证明,选过统计的朋友都知道,从样本推算整体是要做无偏随机的抽样,样本数量也要足够多。如果随机从瓶子里面抽100个球,结果有90个是黑球,我就有充分的把握说明瓶子里面大部分是黑球了。
 
所以,如果要上纲上线,证明总体,靠几个,甚至几十个个案的情况是不够的。
 
疫情初期,质疑武汉的确诊人数太少,说我家二大爷的外甥的岳母在武汉得了肺炎被确诊是不够的。但把武汉本地900万人,和武汉去外省的175万的感染率做对比,发现明显不一样,提出合理怀疑,这个至少是值得认真思考的。
 
2
 
从传播和打动人心的角度,悲剧的力量永远大于喜剧。负能量的传播力大于正能量。
 
古希腊三大剧作家分别是埃斯库罗斯、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。而埃斯库罗斯的《被缚的普罗米修斯》、索福克勒斯的《俄狄浦斯王》和欧里庇得斯的《美狄亚》,则被称为“三大悲剧”。古希腊最好的喜剧是什么,好像有一个《鸟》。但名气远远不如这三大悲剧。
 
莎翁最好的作品都是悲剧,有四大悲剧,没有四大喜剧。
 
唐诗宋词,最优秀的也都是悲剧。无论是李白还是杜甫,苏轼、柳永还是辛弃疾,他们都是人生不得志。写出来的最优秀的诗词,也是不得志的时候写出的。“流水落花春去也”比“佳人舞点金钗溜”要好几条街。
 
个体的悲剧是文学作品中最能打动人心的主题,恐惧和焦虑也是社交网络上最容易传播的情绪。但是,对一个事件做出公正的评价,要看总体。至少要做抽样。
 
方方的另一部非常有名的作品《软埋》我也看了,也是一个悲剧。描写土地改革。土改中肯定有过激,有悲剧。但是,土改是中国社会现代化的基石,其历史地位是不会因为个案的悲剧都动摇。
 
北宋庆历年间,范仲淹当政改革,下决心澄清吏治。他翻阅登记各路监司的簿册,凡遇“不才”(指庸官、贪官等)姓名,“一笔勾之,以次更易”。枢密使富弼平日素以“丈”(长辈)尊称范仲淹,见此情景,试图劝阻他说:“‘丈’则是一笔,焉知一家哭矣!’公曰:‘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!’遂悉罢之。
 
被范仲淹勾掉的人,也是家庭,有妻子儿女。被勾掉后,原先的人上人会跌落尘埃,会有“忽喇喇似大厦倾,昏惨惨似灯将尽”的悲惨故事。如果我们去描写这些人,也能写出打动人心的悲剧。《红楼梦》就是一个“眼见他起朱楼,眼见他楼塌了”例子。但是,对一路(省)的数百万民众,不勾掉庸官就是不负责任。这些被勾掉人家庭的悲剧,能否定范仲淹澄清吏治的改革吗?不能。
 
同样,土改中个案的悲剧,也不能否定土改。武汉中个案的悲剧,也不能否定武汉千万人群策群力抗疫救灾的事实。
 
我们可以为一个个个案而感动,但要记住不能上纲上线,轻易从个案推导出对总体的结论。
 
基层执法红袖箍出现了一些粗暴和过度执法的现象,但能就此得出结论,所有红袖箍都是坏的?应该取缔所有红袖箍?恐怕不能这么认为。
 
今天看到一个新闻。
 
 
大家看完后心情肯定很低落,这是个人的惨剧。然而,个案还是无法代表总体。这位老人家里还有一个小孙子。而独自在家死去无人知晓,尸体知道腐烂散发臭味才被别人发现的独居老人死去,每年会有多少呢?国内数字我们不知道。而在日本,据日本媒体统计,2016年有4.7万老人“孤独死”。日本有一个特殊的职业,专门清理独居老人死去后的公寓。这种清理收费昂贵,难度很大,要清扫地上一滩滩腐烂的尸水,苍蝇,蛆虫,血腥味等等。类似的孤独死,中国相信每年几万人肯定是有的。
 
有时候我们在媒体上看到的惨剧,可能同时有成百上千的同等的惨剧,甚至更甚之的惨剧在同时发生,只是在媒体上我们只能看到个案。
 
有一句很有道理的话,如果你做慈善,不要捐给任何你在媒体上看到的人。因为这些人已经有足够多的曝光,有足够多的人愿意帮助他们。捐给那些无人知晓的可怜人会更好一些。
 
因此字节跳动捐赠的“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字节跳动医务工作者人道救助基金”,给所有感染的医务人员10万元捐助,给殉职的医务人员100万元捐助。比单个捐助一个媒体上曝光的热点个案,更了不起,也更值得敬佩。
 
有时我们能在媒体上看到,生活在困境之中的人自杀的新闻。我们会为此难过悲伤,会觉得天道不公,会觉得体制有问题。
 
然而,上世纪末,自杀的凶灵每年夺去约30万国人的生命。转眼30年,该数字在官方通报中已下降至8万左右。《英国医学杂志》今年一份最新的研究显示,即便将误报等偏差情况考虑在内,中国仍是全球惟一一个自杀率下降幅度达到60%到80%区间的国家。香港大学香港赛马会防止自杀研究中心主任叶兆辉说:“历史上还从未有哪个国家的自杀率出现过如此迅速的下降。” 
 
个案的悲剧,不能掩盖整体的巨大成就。
 
3
 
对每个人来说,亲人的死亡不是一个数字,是无比的悲痛,几乎是人生的全部。
 
但是,在历史的车轮碾压下,小人物的命运真的是微不足道。
 
在神雕侠侣这本书中有这么一段描写:
 
杨过一出窗口,但见四下兵卒高声叫嚷,有的提桶救火,有的向屋顶放箭,有的在地下挥动兵刃、双脚乱跳的喝骂。他跃向一名灰衣小兵身后,伸手点了他穴道,将郭靖的帽子往他头上一罩,随即将他负在背上,提剑舞动剑花,跃上屋顶。
......
便在此时,法王银轮已然掷出。
 
银轮来势如风,杨过不及闪避,嗤的一声,已掠过郭靖肩头,在他背上深深划了一道口子。法王大喜,叫道:“着!”那知杨过不理郭靖死活,仍是放步急奔。
......
他回入巷中。杨过心想拖延已久,郭靖与黄蓉此时定已脱险,反手抓起背上那小兵往尼摩星手中一送,叫道:“郭靖给你!”
 
尼摩星惊喜交集,只道杨过反反覆覆,突又倒戈投降,却将一件大功劳送到自己手中,当即伸手抱住........三人分别拉住那小兵的手足用力拉扯,三人全是力大异常,只这么一扯,将那小兵拉成了三截。他头上帽子落下,三人看清楚原来不是郭靖,登时呆在当地,半晌做声不得。
 
记得有位网络作家,给这个小兵写了一个短文。称之为金庸小说中最惨之人。确实惨,宋兵甲,无辜被分尸扯成三截。
 
在这个故事中,如果没有杨过,宋兵甲不会死。杨过是杀人凶手吗?能因为宋兵甲的死,否定杨过,否定整个襄阳保卫战吗?答案还是不能。
 
在乱世中,人命不如狗。
 
韦庄的《秦妇吟》描写黄巢进长安:
 
家家流血如泉沸,处处冤声声动地。
舞伎歌姬尽暗捐,婴儿稚女皆生弃。
六军门外倚僵尸,七架营中填饿殍。
华轩绣毂皆销散,甲第朱门无一半。
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。
 
历史的车轮一旦转起来,就会碾压无数。为什么要和平要稳定,就是因为只有在这种环境下,老百姓的生命和财产才能得到最大概率的保全。我为什么是保守维稳派,是我没有在乱世生存的自信,还是和平安宁最适合我。
 
目前武汉虽然艰苦,但基本社会秩序还在,物流供应还有,政府还在。社区虽然不是特别完善,但还在做事,也有很多志愿者。现在,我们已经看到了无数的悲惨故事,如果有一天,社会秩序没有了,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人,那会是什么下场!
 
白骨露於野,千里无鸡鸣。 
生民百遗一,念之断人肠。
 
4
 
对我们每个人来说,要对事物有自己的判断,可以为个案感动,但不能轻易被个案影响,不能基于几个个案对整体做出判断。个案只是个案。
 
对于作家、自媒体和记者,带着立场描写个案无可厚非,只要有基本的人类良知,不造谣即可。
 
但对于一个严肃媒体,特别是像《纽约时报》这种高大上的严肃媒体,仅仅带着立场描写个案是不够的。客观公正应该是他们努力的目标。
 
在这次疫情中,纽约时报或者更准确纽约时报的中文版,完全立场先行,把客观公正抛在脑后。他们的偏见报道并不是个案,而是几乎所有的文章都是偏见报道。如果是个人自媒体,无所谓,但做为严肃媒体,完全不追求客观公正,是必须被批评的。
 
至于FB和推的那些自媒体,我也没指望他们客观公正,但多少得有人性吧。
 
推上的活跃人物,不管政治倾向如何,有人性是个起码的要求。微博上有几个人,去了推特,也没失去人性呀,文章有倾向,但还是原则和人性。
 
但有些人,有些曾经文章写的很好的人,现在偏激疯狂到这个程度,实在令人难以置信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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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博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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